2015年2月10日 星期二

【金光╱赤任】一狐之腋(三)




牠倒臥於血泊中,幾近昏厥。
牠隱約聽見有人聲,含恨深怨地道:「你為何不願看我一眼⋯⋯」
牠撇見那人腳邊沾染青黃色火焰,儼然已成鬼。那腳步朝自己移動,自己卻絲毫不能動彈。
那人蹲下身,面容早已扭曲,頭生角,開口吐青火,連聲音都變得尖細。
「任、飄、渺⋯⋯」
紫輕紗般的眼眸映出青色火光,映出一張流淚的鬼面。

——聲容猶在耳邊縈,言猶在耳不見人,香消玉碎別人間,香消玉碎成鬼神(*1)



***

平安時代,是個妖魔與人類共存的時代。
白天由人類活動主導,夜晚則是妖魔出沒的時刻,兩個世界重疊又相互干擾,維持著微妙平衡。
而維持兩者間的平衡者,在這個時代裡,被稱為陰陽師。
陰陽師不僅能觀其天象,製作立法,預測占卜,甚至能來去兩界。
赤羽信之介便是這樣的一位陰陽師,只是他背後的傳說,可不只是能與兩界打交道而已。
今天是進宮的日子。
赤羽帶著任飄渺協同出門,乘著馬車緩緩往西大道移動,車身搖搖晃晃的頻率,不由得讓人想睡。
「進入宮中,別離我太遠。」赤羽持祝儀扇點了任飄渺大腿一下。
「哼、還是我該有點孌童的樣子?」嘴角勾起冷笑,牠撩開垂簾,外頭人來人往,偶有視線投射進馬車內。
「呵呵呵呵,你啊,成長得太快了,哪有半分那些人印象中孌童令人憐愛的樣子。」
不過半年光景,少年已成青年,修生調息加上赤羽指導,小白狐已不再是半年前的小白狐,至少經得起打。外貌也出落得更加引人注目,本是圓潤外表修飾得凌厲,銀白長髮束起於後,漂亮冷豔的名詞脫去,由英氣凜然取而代之,但仔細瞧,那骨子裡帶有的誘人風情仍舊存
在,尤其是,那雙紫眸,一如梅雨季裡的紫陽花(*2)。
「不就你好這口?赤羽大人的口味,盛傳不同凡響。」任飄渺撐著下巴,掃視車窗外的人,牠在來來往往的人身上,看見了些許黑影,是與人世共存的妖物,還有因人的惡念被吸引而來的壞東西,只是現在是白天,出來遊蕩的妖魔也少了許多。
「那你相信嗎?」赤羽回問,他同樣也撩開垂簾,若由所思的掃視一眼後,將簾子放下,繼續閉目養神。
「無從比較,何來相信。」牠嘆息,那些跟著馬車移動的小東西,就只是個小東西。
「無從比較,你何不找一個來比較。」
在任飄渺放下垂簾,他敲了任飄渺的頭,「別把東西帶進去,無謂的動作,只會招來麻煩。」
「嘖。」牠只好放走剛剛勾過來的小妖,小妖一溜煙地滾走。
忽覺馬車停下,赤羽道:「到了。」
他們下車等待通報,侍從領著人穿過多道迴廊,宮中所有的視線都落在他們身上,因為,這是赤羽第一次帶上任飄渺進宮會見天皇。
就是那位被赤羽信之介藏在宅中已久的,小孌童。
如今一見,流言蜚語不攻自破,蛻去童稚氣息儼然已成年的容貌,讓不少人扼腕地抹去一見美人的慾望,卻又興起另一股春心飛絮。
任飄渺亦步亦趨地跟在赤羽後頭,神情看似沈靜,實則耳辨四方,這座宮殿,藏了多少自己熟悉的術法,又有多少非出自赤羽之手,赤羽願意帶牠進宮,絕非只是因為天皇聽信傳言,想瞧瞧自己生何模樣,赤羽不曾明說,但牠大概也嗅出其中的意味,跪坐在天皇面前行禮,牠更加確定。
現任天皇,炎魔幻十郎,端坐上位,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勢鎮壓全場。
視線僅是落在自己身上,任飄渺即刻分辨,天皇懷揣著多疑又帶試探的意味,無非是要確認自己能否以特殊之姿待在這,可用與不可用矣。
「他就是你說的,被狐狸豢養的少年?」渾厚的嗓音穿耳,聽得出身為一方之主的霸氣,任飄渺早知這裡並沒有牠能說話的空間,緘默不語。
「是,他與狐狸一起生活已於十多年,正逢半年前偶遇,才把他帶回。實不相瞞,因為他在外面與獸共生十幾年,為了讓他適應這個社會,我才把他安置在我府內學習禮儀,暫不讓他出來見人。」只見赤羽畢恭畢敬地回答天皇,以部分事實摻了超過一半以上的謊話聽起來還真有那麼回事,任飄渺只覺得這傢伙忽悠的能力泰半都是從這上面練來的。
「喔⋯⋯真的嗎?」
只見天皇炎魔一掌落下,任飄渺便覺一股力量直向牠襲來,牠真氣不運、擋也不擋地正面接下,「砰!」只見撞破拉門被推至半個廳堂之外才停下,整個人東倒西歪,還噴了一口血。
赤羽瞄了一眼狼狽身影,並無任何表示。
「⋯⋯哼,也不過如此。」
天皇炎魔冷哼一聲,一揮手,侍從們便趨上前把半昏的任飄渺抬離此處,其他的也一併開始整理起破損的擺設。
「聽聞你養的孌童,還真是個孌童。孤還以為,是個有趣的什麼妖的。」天皇炎魔一臉鄙夷。
「陛下,如你所見,那只是我撿來的普通人。」
「罷了,孌童也好,妖也罷。」頓了一下,才又開口,「本來想讓來自東方的侍者見識什麼是妖,結果傳言也不攻自破,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,赤羽。」
赤羽這時才將視線放在早已落座在天皇左手邊已久,從遙遠東方前來拜訪的兩位使者。兩位身著白衣,面容沈靜,一為白髮,一為黑髮,皆束髮高冠。
「是。」

***

等到赤羽正要去醫務處把人帶回,只見醫務處的人圍繞在任飄渺四周,卻沒人敢前進半步,那個人就這麼躺在床褥上,四周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氛圍。
赤羽道:「任飄渺,連上個藥都不肯嗎?」
「不需要。」
「喔?既然不需要,那還躺著?」
任飄渺不語,但卻意味深長地仰看赤羽。
赤羽冷哼,「衣川,我正好有事要你們去辦。」
一聽就知不妙,衣川紫本來正開心赤羽信之介的到來,只好板著臉領命帶著人離開醫務處辦事去了。
人走了,任飄渺再也無法支撐,一陣白煙後,床上剩下的是一隻白狐。
赤羽一探氣息,心知傷及元神, 天皇下手果真沒留情,還能撐到他來接已屬難能可貴,他一把將任飄渺撈起,不聲不響地離開醫務處。
搭上馬車後,赤羽讓小白狐躺在自己的腳上,順手彈了小白狐的鼻子,「你還真自恃自己不會露出馬腳嗎?」
「演戲,就得演真一點⋯⋯」噴了口氣,小白狐只是把臉轉向,不再朝著赤羽。
赤羽只是揉了一把小白狐的頭,慢慢輸送精氣,若有所思地看著車窗外。
「你有看出什麼端倪嗎?」
「那裡什麼也沒有,結界都沒有問題。」小白狐換了個姿勢,要赤羽抓癢,赤羽也依他。
「但,還是有問題,對吧?」
小白狐停頓了一會兒,才說道:「天皇身邊沒有魔,只有人。」

只有人。


——輕偎低傍枕邊人,情郎情郎久違矣——(*3)


*1,*3註:能樂【鐵輪】謠曲台詞
*2註:紫陽花,即為繡球花,因土攘酸鹼值變化而會生成紅紫藍三種顏色。






【待續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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