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7月10日 星期四

【gaze╱UR】Calm Envy


《段一》

降りしきる雨の音に 沈みそうな
【有如沉浸於大雨的聲音之中】
その約束は誰の夢で 誰の為の夢だろう
【那個約定是在誰的夢中,又是為了誰呢?】*

悶熱的天氣已達巔峰,天空聚集無法負載水氣的灰綿,凝聚熱氣,本來熱騰的風逐漸轉涼,迎面吹來帶有一點濕霉的氣味。

過沒多久,滴滴答答,在遠離一幢又一幢的摩天大樓的住宅區,坐在日式的迴廊上,看著沿屋簷滴落豆大的雨珠,滴滴答答,落到灰色石頭上濺開如童話中形容的無色王冠。



濕霉的氣味被外頭的雨水擠入室內、擠入鼻腔,化不開的綿密溫熱。

迴廊的外面是個小院子,滴答滴答被雨水打得輕晃的綠葉,還有被風吹得搖搖生姿一如夏季美人的花朵,濕漉漉的庭院造景,答答叩響的汲水竹裝置,點開一圈圈漣漪模糊掉的小池面,被動接受天氣的洗禮,洗去一身悶熱、塵灰。

滴滴答答,我把自己埋入了這樣的小世界。

在屬於我們的房子,在我最喜歡發呆的地點──迴廊,我看著、望著、等著。

兩個人,應該是兩個人,卻找不到相同而且是雙人份的氣味。

緩慢往後方躺去,思索著無關緊要的瑣碎。擦著黑色指甲油的手,穿過被化學染劑破壞的糟糕髮質,捲起然後放開再捲起放開。

把下半身轉移到外頭,淋濕了雙腿,服貼的深色牛仔褲勾勒著小腿的曲線,黏濕的悶熱。沒有穿襪子的腳底,蒼白如紙,略帶青色的血管浮出,猙獰的包覆著沒有血色的腳掌。在被雨水洗過的瞬間,充滿了病態的晶瑩感。

濕漉的牛仔褲滲過底褲一並濕個徹底,沒有扣緊的褲頭隱隱約約看得見底褲牌子,在起伏的腹部上顯得有點煽情──假設這裡存在對男性有妄想的人,但是這裡只有一人,所以假設錯誤。

淺淺的呼吸,品味著在這幢房子的四氣五味,也許有什麼,或許什麼也沒有。

朝右手邊看去,底端鏡子映照出來的深色瞳眸中,只有看不清的渾濁,厭惡噁心的顏色,死死盯著,這樣盯著看會不會像梅度莎那般因為眼睛而死去⋯⋯真是無稽之談。

滴滴答答。

充斥在耳邊的雨聲化作腦裡的音符,跳唱跳唱,古老的唱盤咿咿呀呀的歪斜曲調,不刺耳也不討厭。

現在是幾點⋯⋯扯下左手袖子看見古舊的石英錶,走到四點五十七分,沒有延遲也沒有超前的好孩子。

肚子開始咕嚕響,卻沒有任何起身的意願。睡覺好了,就算感冒也無所謂,有人說在夏天感冒是笨蛋,那麼就當那個笨蛋看笑話吧。

⋯⋯希望我笑得出來。

×××

快速迴轉的記憶,飛馳跑回那個令我耿耿於懷的時間點。

兩個人眉飛色舞地在人來攜往的廉價咖啡廳中談論著未來,墨鏡底下的眼睛其實是散發著向前衝氣勢,非常迷人。只是不願惹人注目,還是乖乖用墨鏡隱藏了起來。

夢想掛在嘴邊好像很不切實際,要身體力行去作才會成功⋯⋯這是學校一直灌輸,甚至可以說國家,或者世界教我們的教條。

其實嘴上說說也沒什麼不好,現實總有八九不如意,一直失敗誰會願意相信努力就會成功?

我一直說著,我覺得可能做得到、可能會失敗的夢想,說到激動處還會敲打自己的大腿。

他總是笑著,然後優雅地抿一下嘴唇,再喝一口加水過分無味的無糖咖啡,然後繼續看著我說著看起來美麗的夢想。

我問,你跟了樂團這麼久,沒聽你說幾次你的想法,現在可以說給我聽嗎?

他優雅地笑,好像用微笑回答我『這是秘密』一樣。

在過了三十秒左右,好聽的聲音從唇線突出的嘴中流洩,悠悠揚揚地傳進我的耳朵:「不會有人懂我想要什麼,就算是你,也只能知道一點點而已。如果是⋯⋯」

掉人胃口的假設語助詞卻沒有接下其他的主詞,就此打住不再往下。

我還來不及作反應,他便轉頭去跟拿著咖啡壺的服務小姐要求續杯,一樣是加水過分空有香味的廉價咖啡。

之後,我們兩個之間只剩下我的聲音,還有他不時回應的『喔』。

我無法停下,因為只要靜下來,我就會陷入那個剛剛假設停住的地方──。

所以我不停不停地說話,口渴了再要冰透涼的檸檬水,透藍色的杯子的杯緣印滿了小護士的潤脣膏印子。

我不想讓我停下來思考剛剛假設的背後有其他可能的存在。

我胡扯了我的夢想,被迫穿了一身華麗又黏膩的糖衣,噁心地令我覺得這跟我原本的初衷差了十萬八千里。

回想完畢,記憶的滾輪又開始跑,把我沖走了,在我混亂又破碎的記憶中。

下一秒睜開眼,我被扔回冰涼的現實。

×××

還是在下雨,而且雨勢更大,本來只有下半身濕的區塊,蔓延到胸口處。腸子蠕動的聲響大得不可思議,看了時間,只睡了三十分鐘。

天色微暗,雖然灰濛濛的雲遮住時已經黯淡許多,現在又灰得更深。

迴廊變得濕答答,噴進來的雨漬啪得打地響,一點一點,變深,然後滲入。

起身,一邊走向浴室、一邊拉開褲頭拉鍊連同底褲扯下,反正圍了半邊的圍牆遮住的只是平常人的眼,有沒有人看根本無所謂,只是屁股而已。我不是女人,所以,也不用太過在意。

洗澡前脫下右邊整排的耳環,透過鏡子,開始端詳起自己的臉。

化妝前化妝後的差別,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殘忍。乾脆撇開不看了。

他快要回來了,內心這麼想,手上清洗的動作也加快,今天冰箱剩下沒多少食物,應該趕得及七點前吃晚餐。

就算內心這麼想,明明是細膩體貼的作為,卻被說成像小女人一樣的以丈夫為中心轉,其實都是一樣吧?都是為了想讓自己喜歡的另一半感到高興,不是嗎?

我只是不想被討厭而已。

沖掉身上的泡泡,走出浴室拿了浴巾擦拭身體,霧氣迷濛地洗澡間飄出白色的水氣,氤氳擴散。走到更衣間拿出衣服穿上,選了寬鬆的衣服,反正睡前應該不用換下。

開門聲,伴隨一聲我回來了。

「回來了啊,先去看電視、我馬上把飯做好。」

框啷放到地上的吉他,回來的人活動一下僵硬的頸部,在鋪著塌塌米的客廳盤腿坐下,拿起遙控器,電視『劈嘶』一聲地打開。相聲、旅遊、美食轉啊轉,最後停留在音樂節目的畫面,盯著上上星期三我們一起錄的節目。

哇哈哈哈的笑聲從電視機跑出來,到底是在說什麼沒營養的內容?我有點忘記了,不過無所謂,他邊看邊笑就好了,應該是很蠢又很白痴的對話吧。

節目告一段落,飯也作好了,叫他來飯廳吃飯。

聊了聊今天發生什麼事,雜誌採訪問了什麼問題,我今天發呆作夢想到了什麼點子,他今天走在路上看到好幾位穿著超短裙的高中女生──說來對我炫燿;我問他有沒有淋成落湯雞,他很囂張地說當然有帶雨傘;順便問了一下經紀人發派的行程,什麼時候開始練習要開live;他問我今天怎麼這麼快就洗澡好了,我說今天在院子裡淋雨所以就先洗了,他皺起眉頭開始碎碎唸。

很平常的對話。

我是樂團的主唱,不是團長,團長是一位很愛笑但是很會照顧人的鼓手;他是上手吉他,喜歡紫色還有鴨子;還有一位下手吉他,私底下是大哥哥但是蠻會搶鏡頭;以及做造型而用一條布綁在鼻子上的貝斯手,如果不綁布可能氣勢會減半⋯⋯他說的。

一起走了很久的夥伴。

但是我跟他的關係,是比夥伴還要更深的──用正常人的模式形容,叫做『戀人』。




《段二》

どうかしてるね
【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吧】
繋ぐ手と逆の手には いつも知らない香りしてる
【牽著你的手與另外一隻手中,傳來了陌生的香味】*


什麼時候發展的關係?

真要算的話,其實我也不太清楚。

就在某一天,那天風沒有比較涼爽、天氣也沒有說很好有點陰,團員才剛開完會,每個人都是不定時炸彈狀態下,他開口了:「要不要跟我一起住?我親戚借我一幢日式的屋子,你不是很想要住在那種房子裡面?」

那是我隨口回答採訪記者,他卻記得很清楚。有時候我很懷疑他的觀察時間是從哪裡擠出來,明明大家都忙的不可開交⋯⋯絕對不是我太遲鈍。

「不會不方便嗎?」有時候個人隱私會很難界定,住在一起雖然能省一些麻煩,至少我能減少遲到次數;不過麻煩的地方也是有的。

他聳聳肩,「房子很大,你不要我可能還要去徵室友⋯⋯你那什麼臉,接女朋友一起住是不可能的,我的情人只有歌迷們。」這番話聽起來還真是既開心又難過。

「房租多少?」如果太貴我還要考慮一個晚上。

「絕對滿意,只收水電瓦斯還有網路成本費,絕對不會跟你多收。」拎起吉他箱,轉頭對我用下巴往前點了一下,「現在就帶你去看。」

我東西收收,就跟著他後面去了。

撘電車二十分鐘,走路五分鐘,在香菸店前左轉,那是一間幢頗有古意的房子。

深灰色的屋瓦,上了漆油的兩扇推開式大門,還有門檻,裡面玄關處是紙拉門,外層上了防水漿。

從玄關處走上來,我發現這間屋子之前人應該是很多的,幾乎聞不到灰塵以及發霉的味道。

看了看四周,有一個小院子,有長長的迴廊,有閣樓房但是主要活動區域都在一樓。

小院子的設計說不上是華麗,但是很簡單純樸,之前的主人有整理過。

「合你胃口嗎?」盤腿坐在客廳的塌塌米上,發現坐墊放在壁櫥裡,才把坐墊拿出來。

「只要你不收我額外費用,我今天晚上就可以先搬過來睡。」很不錯的環境,離市區不會太遠也不會太近。

契約丟在桌上,大略看過細節之後,我翻了我要的單子豪邁地簽上本名。

然後就住在一起了。家事分擔是協議過的,誰先回家就誰負責晚飯,一星期略打掃一次,至於大掃除,大概就等過年前吧。

其他團員知道我們住在一起是一個星期以後的事情。原因是,他不會叫我起床就自己出門。而團員會知道是因為他邀他們來家裡作客才知道的,如果沒有邀他們過來,可能要很久之後會被發現吧。

住在一起,很多愚蠢習慣會被在大家閒喀牙的時候抖出來,尤其大家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⋯⋯因為沒人會想聊工作上的事。

我就被他抖了不少蠢事,我也反虧不少給他。

打打鬧鬧,看似感情很好的哥倆好。可能只有我覺得,我們兩個感情不太一樣,至少不是感情很好很好的那一種⋯⋯是更深的感覺。

我不知道他有什麼感覺。

我只知道,在一起的這段時間,我的視線很少離開過他三秒。

×××


不超過一個月,以互相慰藉為理由,我們兩個上了床。嗯,是那種插入與被插入的關係。

只要情緒一上來,就作了,反正不是女人,懷孕這種問題不會發生。至於性病,他很乖都有帶套子。

過程中,其實很享受,他不會用狠勁,偶爾會粗暴使力,我都能夠忍受,頂多隔一天練習會不太舒服而已,他也會很貼心的讓我感覺不要太過勞累。

這樣的日子能夠持續多久?

我們實質上算起來只是砲友兼朋友還有工作夥伴的關係,什麼也不是,要告白也要也要有契機,說不定他討厭跟男人戀愛也不一定。

這樣的關係,要是以前的我會覺得不到半年就會決裂,總會有女朋友的不是嗎?但是現在的我,卻只希望能夠拖長一點、久一點。希望他不要喜歡上別人,希望他不要注意到我們之間的關係很奇妙進而厭惡,希望他知道⋯⋯我對他的感情是認真的。

我很希望。

但是這個希望,誠如之前所言,維持不了太久,只是出乎我意料,這段拖了大概快要兩年吧。這樣的成績,我該高興⋯⋯吧。

同榻而眠的時間,他睡了而我裝睡,等到呼吸聲沉穩而規律,我睜開眼仔仔細細地看著躺在我右手邊的他,藉著月光,看著好一段時間不會睜開的眼瞼,依序往下,鼻子嘴巴,還有形狀漂亮的鎖骨──他喜歡穿低領的衣服。

雙手像孩子般祈禱地置於左邊枕頭上,手上的黑色指甲油斑落,戒指也全部拔除,我總覺得有點點不太一樣。

我每晚會這樣看著他,但是我覺得今晚特別不一樣,卻說不出哪裡不同。

直到我再靠他近一點我才發現有什麼不同──陌生的香氣。

雖然很淡,因為家裡使用的沐浴精其實沒什麼香味,所以那股香氣還是留在他的手上,是我從來不知道也沒有聞過的。

香水這種東西,種類繁多,對於屬於自己的香水而不與別人撞香是使用香水的人所希望的,因此,香水其實有種識別人物的特性。

這個香味,我在團員裡面並沒有聞過,連同行的化妝師都不是使用這一種,他的姊姊(還有母親和妹妹)都沒有這種味道。

是誰?是哪個歌迷留下的?哪位歌迷這麼有幸能牽緊他的雙手⋯⋯我連手都牽不到,最多最多也只是臀部甬道的黏膜接觸而已。要說接吻也很深入,那只是情勢索然的本能習慣,沒有任何的意義。

啊,還是哪位可人的小姐,有幸獨得他的青睞?我這睡在他旁邊兩年的人都沒有這樣的待遇,因為我膽子小嘛因為我不敢說嘛,也許把我逼急了我就會忍不住了。

我盯著他的臉,比起化妝後妖艷的臉,卸妝後比較有男子的英氣更吸引我。強調眼大的假雙,偶爾微勾的眼角,誘惑了多少女人的心?男人如果不算在內。

只是卸妝後的他,只有幾個人看見,就像是寶物一樣,越少人知道越珍貴就會用心珍惜。

⋯⋯很喜歡,我很喜歡他。

我可以盯著他的臉整夜都不睡,隔天照樣練習不會出錯,而且心情會變好。

我想今天應該不太可能了,如果我可以遲鈍一點不要發現,也許明天,我不會喉嚨鎖住,大家一起臭臉,也不會一個人回家。

我希望,我可以遲鈍一點。



《段三》

「I want to see all of you、I want to love all of you」
【我希望能夠明白所有的你、我希望能夠愛上所有的你】
息はちゃんと出来てるのに 崩れそうになる
【本來吐息自如的呼吸,現在猶如窒息般】*


也許是真的急了,我才會魯莽告白,在一點情調都沒有的場合開口說請跟我交往。

但是他的答案讓我有點愕然,「我們不是早就在一起了嗎?你該不會說上床那樣子的關係算不上吧?不要跟我開玩笑喔。」

原來是我一直會錯意嗎?我一臉呆滯得讓他直發笑⋯⋯笑得快要從椅子上跌到椅子下打滾。

「我很認真。」擺出我生氣的臉,縱然我覺得他會認為我是裝的。

「⋯⋯咳嗯、我也很認真,那現在有彼此有共識我們在交往對吧?」

「嗯哼?」我不知道他的疑問句是為了什麼。

「你也知道上頭不希望我們有那種關係吧?所以,不要公開這點可以接受嗎?」

我點頭,我當然知道,況且,我們都是男人,公開祇會對名聲有不好影響而已。

「只要不是公開場合,你要對我怎麼撒嬌都可以。」

真是一句有誘惑力的話,換句話說,只能在家裡你儂我儂了。

但是這時又突然想起所謂的理想情人採訪,他並不喜歡會叨絮的情人,最好也不要黏太緊,飛醋也不要亂喝⋯⋯畢竟是藝人嘛,如果每杯醋都要吃豈不撐到死?

我應該⋯⋯做得到吧?

光是能跟他在床上滾就該偷笑了,現在連本人的承認都有了,不可以太貪心,不可以,不然就會像午間狗血大灑的連續劇裡的女人一樣,被拋棄人也沒尊嚴什麼也沒,雖然我是男人。

⋯⋯不代表我就沒有女人無怨無悔的心。

然後,我們牽手,穿過很多的路口,沒有人發現我們兩人的手牽在一起,一路走回家,也沒有人認出我們──就像路人一樣,頂著灰濛濛快要下雪的天氣,我們買了晚餐回家。

等吃飽他去洗澡的時候,我在房間內整理東西,無意間,我看見一件女用襯衫掛在衣櫥門內上,白色V字領,緞面材質,柔順不起皺的質感,滑溜地讓我愛不釋手⋯⋯這是誰的?

他一洗完澡出來,看見我摸他的襯衫急忙把我撞開,要我閃邊去不准亂翻他的東西。

他慌忙的關上衣櫥,在衣櫥前沉思了一段時間,我站在他身後只是呆愣看著他,維持剛剛我被撞開的樣子。

只要一思考那件襯衫是誰的我就停不下來⋯⋯疑問快要塞滿腦子,但是絕對不可以問,絕對絕對,問了就沒有後路了──

可能是想到什麼說詞,他緩緩開口:「⋯⋯以後⋯要翻我的衣櫥前請先問過我,我不喜歡有人亂動我的衣服⋯你沒事吧?有沒有怎麼樣?」指剛剛撞我的事情。

我睇著他,點頭說好。

⋯⋯關於私人的那部份,我還不能碰觸。

我得到了一個模糊的資訊,那是一位女人,我不能知道的存在。

既然不讓我知道,我只好乖乖的裝做什麼也沒有發生,我真的很膽小,因為我很喜歡他。

如果可以遲鈍一點的話。

×××


那香氣又出現了,所以我刻意買了香味很重的盥洗用品,蓋過那不屬於我的香味,隱瞞我的鼻子我的眼。

一開始他不習慣,說這之前的比較好他不會洗完澡時在浴間內昏頭,只因為滿室的化學芳香。

我說很快就會習慣了,而且香味其實散去的很快,我也聞不到他回來時的香氣了。

後來,他還比我更熱衷於沐浴精的牌子有哪些香味,有時候他會很堅持的要哪個牌子,還要買兩份。我問他為什麼要買兩份,他一眼都沒看我。

我這樣問東問西的,好像惹到他,除了練習的時間,還有吃飯的時間,他幾乎都不同我說話⋯⋯我想起他不喜歡叨絮的人。

我自認我的問題沒有很多,會這樣想的他心裡有鬼才會有這樣子的舉動。只是,我誤以為好像是我太多嘴了一樣──

⋯⋯我還有滿腦子的疑問沒有逼迫他。

我沒有錯,我卻先道歉了。耿耿於懷的人一直是我,道歉可能會舒緩我迫切想知道的心情。他默不吭聲的接受⋯⋯看樣子,他真的認為我有錯。

空氣好像凝滯一樣,最近這幾天總覺得喘不過氣。

每一天每一天,我都坐在小院子前的迴廊,深深的呼吸深深的吐氣,卻覺得不足夠,這個家裡的氧氣好像都跑掉,缺失氧氣的我昏昏沉沉。

有一次他看見我在深吸深吐,他問我在做什麼,我回答我很缺氧,我在吸更多的空氣進到我的肺裡面。

「沒事吧?要不要去看醫生?」神奇的,他說這句話的一瞬間我突然覺得氧氣都回家了。

「不、不用,我很好,祇是覺得有點缺氧而已。」打哈哈的鬧過,關心的言語就讓我通體舒暢,哪需要醫生。

「喔。」然後他就回到他的書房去了,留我一個人面對著小院子,繼續我的呼吸運動。

有一種甜蜜的味道,雖然不多,但是很甜美。

我們都有很重的煙癮,只是為了唱歌我很少抽,反而是他抽得異常凶狠。

在這個家裡面,其實最容易聞到的不是古厝發出來的古木香,而是他的淡菸味,一天可以抽完一包量,不過開始live的時候,他抽的量會稍微少了一點。

看我最近做的呼吸運動的同時,他也漸漸不在家裡抽,怕我氧氣真的不夠似的,發現這樣的舉動,我突然覺得很幸福。

只是一點小小的發現就能夠很快樂,我真的是太容易滿足了。

⋯⋯如果不是喜歡這樣的人,我大概會很貪心的索求吧。



《段四》

言葉よりも深く 愛してくれるなら
【如果你能比言語更深切的愛著我】
目の前に居るあなただけを 信じていける
【我就會一直相信我眼前的你】
不意に見せた過去に 触れる度に脆く
【讓我不經意看見的過去,脆弱的好像觸碰就會碎裂】
埋め尽くせない空白に 涙浮かべ
【在無法填滿的空白裡,眼淚卻在眼裡打轉著】*


他似乎發現,作一點輕輕的擁抱,不帶任何意味的親吻,把頭枕在我的膝蓋上仰望著低頭凝視他的我,好像會比他說什麼我喜歡你或者是愛你的辭彙都還要來的更加有用。

我不過只是對於容易說出口又容易忘記的言語感到有點厭煩而已。

我喜歡這樣子一點點,很靠近的親密,我喜歡看著他。

我不想去在意那個女人,只要眼前他的能夠讓我沉溺,我跟誰分享同一個人似乎就不重要。

我有獨占慾,但是我更害怕失去。

大自然法則中,其實沒有所謂的一夫一妻制,甚至連倫理都沒有。對於我們這種有七情六慾有道德體系的種族來說,一夫一妻制是很正常的,倫理是很重要的。

的確,就醫學觀點上來說倫理很重要,為了生出健康的下一代,倫理血緣的關係勢必要存在,近親生下的孩子容易有問題,已經不能以保有血統為由進行親上家親的行為,如果願意生出來的孩子一輩子都要在保溫箱渡過的話。

可是誰都沒有權力決定一個人只能在保溫箱生活。

至於我們這種看似同性戀又只對對方有性慾,只要不要讓家長或其他人知道,事情可以一直隱瞞到躺棺材為止,沒有人說就不會有人知道。

我們是這樣的存在關係。

我不想抵抗只想要隱瞞,有沒有勇氣不是隨隨便便就說出來,不能擔保別人的眼光不會有色,也許就這樣一輩子被標上同性戀的標籤。

就算同性戀也罷,有的人厭惡到需要開口辱罵、肢體攻擊,恨不得全世界的同性戀死透徹少來礙眼的大有人在,也不能保證周圍是不是沒有這樣的人存在。

我只要這樣就好,只要我喜歡的人知道我喜歡他,他也喜歡我,這樣就夠了。

彼此心意相通的兩個人,是一種美麗的奇蹟,忘記這是在哪裡從書上看到的,我一直很喜歡這句。

一如往常,在晚飯之後,我埋首在客廳的茶几桌上努力寫著接下來專輯中的歌詞,潦草的字跡,被他說是很有藝術家氣息。

在五條的線譜中找尋他所灌注心情,是憂愁還是高興;在我自己的音樂裡,我努力隱藏我說不出口的情緒,昭然若揭只會惹人生厭。

筆記型電腦滴哩答啦的放著單旋音樂,咚咚咚我用筆尾敲打著茶几桌,嘴唇作著奇怪的形狀,旁邊調著吉他弦的他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「不要笑、我寫不出來了⋯⋯你還笑?」扔了坐墊直中笑得開懷的臉,非常不給面子的倒往壁櫥邊繼續狂笑。

「⋯咳⋯哈哈、那表情實在是很有趣⋯⋯噗哧⋯啊哈哈哈哈──⋯⋯」

我覺得他笑成那樣比較好笑,笑得眼淚都流出來還一直笑,笑得肚子喊疼了還是在笑,笑得嘴巴酸疼了還是在笑⋯⋯

罷了,好笑就好笑吧,我繼續寫我的詞,他繼續顫抖的調吉他弦。

平穩的路對我們來說不夠刺激,但我希望能夠這樣一路走下去,長長久久⋯⋯事實證明,我太貪心了而已。

×××


真的不小心,雖然我覺得就是要逼迫我正視這樣的秘密。

攤開在桌上沒有收起來的日記本以及相簿,我只能說好奇心太可怕,可怕的讓我想捏死我自己。我忍不住,翻閱了從來都不屬於我的記憶。

相簿旁邊詳盡紀錄著日期以及地點還有陪同的人,日記上簡述著遊玩的地點以及平常的心情紀錄,我從前面開始翻閱。

直到,我來到這間房子的那一天,日記的筆調跡象換了,是一種有點高興的上揚感覺,紀錄上提到的不只有我,還有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。

往後的紀錄,幾乎都有那個人。

然後相簿裡面,那人完整展開笑容站在他的旁邊。

不知道名字,但是那容貌我沒有見過,至少最近沒有,但是我可以確定是被他所隱瞞的人,因為我看見在一張照片中,那人穿著出現在他衣櫥門上的緞面女用襯衫。

款式、長度完全相同。

是不是紅粉知己?希望⋯⋯希望是紅粉知己。

在之後的日記裡面,他提到了那人是他高中的同學,看樣子之前他沒有寫日記的習慣。那人被他形容的曼妙可人,我就像透過他的雙眼打量著我從來都不認識的人。

我不想再知道,但是我的眼睛一直讀著眼前的字跡,深刻的像是要刻在腦子裡般的清晰,明明知道侵犯隱私是會被討厭,但我忍不住了我真的忍不住⋯⋯

不想承認,但是裡面的他和那個人看起來比跟我還要像情侶──

闔上日記,我走到小院子的迴廊,坐下來。

望著院中的池水,今天的太陽好刺眼,什麼波光粼粼,見鬼的我不想知道今天的天氣好的跟什麼一樣,為什麼不像小說那樣灰天陰濛,悶熱濕溽。煩躁的我很想大吼大叫,休假日的今天,天氣好,我非常不好。

我哭不出來。

酸重的眼眶是昨晚熬夜寫詞的後果,死盯著不會有冒泡或任何變化的池水。

今天沒有風,掛在迴廊的風鈴沒有叮叮響。

我需要被欺騙,我需要裝傻,我需要遲鈍,我需要情緒化⋯⋯見鬼的為什麼我可以這麼冷靜!

哭也哭不出來,生氣也氣不起來⋯⋯

為什麼我要這麼找死的翻不屬於我的東西──我犯賤了就是想把自己搞得要進精神病院⋯⋯

⋯⋯今天晚餐要吃什麼。

我懂了,我跟他相處了幾年下來,我學會的是如何逃避,逃開會讓我痛不欲生的秘密。

呆坐在院子前沒多久,我就轉向廚房冰箱。

我逃避,把記憶打包起來,埋在最深處。



《段五》

安らぎに甘えてても隣の あなたが私の中から 途切そうになる
【就算毫無心機的對你撒嬌,但是在身旁的你就好像隨時要從我身邊逃離】
答え笑みに溺れ
【用微笑淹沒了答案】
「You don't love, the everyday shadow when it was lost」
【你並不愛,當它遺落在被陰影所籠罩的每一天中】
掻き消せない程 抱えてる
【緊擁著你,為了不讓你消失般緊緊抱著你】


感冒的傳染力裡很強,只要團員之中有人感冒,要整團淪陷不是問題。

很不巧我感冒了。

少有的症狀,耳咽管功能不足,感覺就像耳朵被塞住了,吞口水也不能改善不舒服,聽人說話都朦朦朧朧,太小聲會聽不見。

另外還有半邊的鼻子有流鼻水症狀,十五分鐘需要擤一次鼻子的程度。

看了醫生,說要再回診兩次,等於要吃將近一個星期的藥。對於我這不喜歡按時吃藥的人來說真的很痛苦。

但是他會提醒我,不,應該說,他會強迫我吃⋯⋯

吃飯時間一過他會拿出藥包跟一杯水,放在我裝作努力疊起來的資料旁,嘴邊說著我等一下會吃。

他會坐在我面前盯著我,什麼也不做。

被人盯著工作是很有壓迫感的事情,我就是不想吃藥,那藥包裡不僅沒有膠囊還有很大一顆很難吞,和著水吞下稍微卡在喉嚨的氣味感覺很噁心,打嗝都有藥味。

「你不吃你打算怎過暑假?你打算都不要喝冰飲了嗎?」

⋯⋯我很想吃冰很想喝冰飲。

「你如果願意看我在你眼前吃明治冰淇淋的話,我現在就可以吃給你看。」他爬起起來從冰箱拿出抹茶冰淇淋的瞬間,我妥協了。

「⋯⋯要吃冰拜託不要在我面前吃,我吃藥就是了。」乖乖打開藥包,含一口水,堆好藥碇,張嘴咕嚕吞下去。

打嗝的氣味是噁心的薄荷藥味。

準備要繼續我的工作的時候,他用叉子送來一口海綿蛋糕,「從冰箱拿出來十五分鐘,你可以吃了,病人。」

盯著海綿蛋糕,腦子千百迴旋的開心因子在跳舞。沒有鮮奶油的味道,卻在嘴裡化開的甜蜜,張嘴吃下有著滿足感。

「我還要。」

用叉子切下一角,送到我面前,果然是病人有病人的福氣。生病其實也沒什麼不好,當然沒生病最好⋯⋯現在耳朵好難過,嗡嗡響的,怪不舒服。

「⋯⋯我等等要出門,有人約我去喝酒。」吃完蛋糕,拿把盤子收進廚房洗水槽。

我嗯了一聲繼續塗寫我的紙。

清脆的鑰匙碰撞聲,窸窣的穿鞋聲,「不用等我,早點睡吧。」拉門聲後,走遠的腳步。

只剩下我坐在茶几桌前,上頭的弔燈輕輕晃著,面向院子的拉門大開吹來涼爽的夜風。啪啦啪啦書被風吹開,紙張一角微微翹起,被重重的辭典壓住。

晃動的筆是廉價的原子筆,嘖,寫一寫會漏水,透過紙張滲到下一面。

剛剛的甜蜜已經被寂靜吃掉了。

寫下的字句從來沒有甜蜜過,一直都是挑戰著世界不起眼的黑暗面,不是慘澹的戀情就是悲哀的親子關係,社會看不見的地方,還有藏在內心小小的邪惡。

反抗世界,在詞句裡找尋表現的出口,就算不是使用國際語言也會有人懂的理念,反正會出現翻譯這玩意。

⋯⋯可是我卻想著他離去時的聲音。

最近常常去喝酒,也都不會告訴我是跟誰喝,我也不會問他跟誰在一起,他討厭叨絮的人。

放任他的自由也是對我自己殘忍,相對的他也不會干涉我,以彼此不會綁住為前提。

看著潦草的字跡,他說的藝術家的字,只是很隨意的撇開,哪裡藝術了,充其量不過只能說是有個性。

我在音樂裡面找到的愛情都是殘缺而破碎,完美無法生存的地帶。

我一直在唱我哭不出來的感覺。

聲音哭了,眼淚卻掉不出來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。

我用聲音在哭泣嗎?

既然這樣,可不可以用力的哭⋯⋯直到聲嘶力竭?

×××

他拖著一身的酒味回來,洗完澡後才爬上床。強烈的沐浴精香味,竄到鼻間我就醒過來了。

「吵醒你了?抱歉,快睡吧。明天還要練習。」

習慣性的圈住他的腰,把自己埋進他的胸前,這樣我才會安心,我才會覺得他是我的。

等著他睡熟的時候,我睜開眼,仔細的凝視。

被掩蓋過的香氣,我聞不到;也許留在其他部位的印子,我看不到;剛剛有沒有作出什麼樣奇怪的行為,我不知道。

躺在這裡的人,是屬於我、我所認識的他。

看著他,我願意欺騙我自己是他的唯一。

在深夜裡,我總會在他熟睡的耳邊,重複著說不盡的愛語。我知道他聽不見,我欺騙我自己他聽見了。

顫動的眼睫毛很長,人家說眼睫毛很長的人生氣起來會很恐怖,是啊,他大概是團員中生氣最有威嚴的人。

洗完澡後塌下來的頭髮,摸起來的感覺比我自己的好很多。

在幽暗中我聽見我自己的聲音,我唱著歌,很小聲。



「⋯あなたに投げた言葉も 愛してくれるなら⋯⋯
【如果你能夠愛著我,我會連你所說的言語一並愛著】
目の前に居るあなただけを 信じていける⋯⋯
【我就會一直相信我眼前的你】
不意に見せた過去に 触れる度に痛む⋯⋯
【讓我不經意看見的過去,只要一觸碰便會疼痛著】
私のいない空白まで 愛したい⋯⋯
【我想要連我不存在的空白也一並去愛】* 




《段六》

気付かれないように 涙は拭うから これ以上私の前で 笑えないで
【不著痕跡的拭去淚水,你並不會發現,所以請不要在我面前嘲笑我⋯⋯】
「さよなら」を隠す二人じゃなく 「さよなら」に泣く二人でいたい
【不要當不說「再見」的戀人,我想和你當會因為「再見」而哭泣的戀人】
思い返すより忘れて欲しい そして私を空白に置いて
【比起被思念我寧願被你遺忘,然後把我放在你所謂的空白裡】*


一切可以裝作相安無事,沒有攤開來,我們的平衡還能夠繼續下去。

這次的起因,我想大概是決定好的後果。

我不應該奢望走得這麼平穩⋯⋯



在某一次採訪,一名記者對他提問了:「請問你是否有女朋友?」

他笑著回答沒有,但是記者卻亮出了一張照片,他登時變臉。

「這是我們在居酒屋前不小心拍到的,請問你跟這名女子有什麼關係?是戀人嗎?還是紅粉知己?可不可以請你解說一下?」

錄音筆朝向他,他不想回答,支支吾吾;我盯著照片,是那個女人。

我想也沒想地說:「喔,這是他高中同學啦。他們只是去敘舊而已。」

然後他轉向我,以非常不可置信的眼神,彷彿在質問:『你為什麼會知道?』

記者喔喔的應付了一下開始問下一個問題,我知道我完蛋了。



「你是不是偷翻我的東西?」我面對院子,我不想說話。

「不說我當你承認喔?」背後投過來的眼神是很刺痛的。我還是不說話,我看著被風吹得搖晃的綠葉。

「你聽見了沒有!?」啪的一掌打在桌上,讓茶几桌晃晃響。

「⋯⋯放在桌上沒收起來,我看見了,就這樣。解釋這樣滿意嗎?」我忍住不讓聲音發抖,我應該嫉妒的不是嗎?我該吃醋的不是嗎?我低聲下氣是幹什麼?

「你不能當作視而不見嗎!?」

⋯⋯見鬼的戀人關係──

「⋯⋯我對你視而不見很久了。」

因為害怕失去,所以視而不見。我也很希望我很遲鈍,我也很希望我不要發現,我很希望活在他給的謊言裡⋯⋯如果不知道如果不嫉妒我是不是就會快樂一點?

「那就當作沒這回事,我們還是維持這樣。」

「⋯⋯這樣不是太對不起那位小姐了嗎?」這種話聽起來很假。

「你不用裝得好像很委屈,反正我們的關係本來就見不得光,你不說我不說,我跟她的關係還能在公司沒有發現的況下進行。」

「⋯⋯隨便你。」

抄起汽車鑰匙,拿了外套墨鏡還有帽子就出門。

「你要去哪裡?」他攔住我。

「不要攔我、也不要跟著我,我會在晚上十點回來,不想看見我就比我晚回來或者是先睡。」然後我頭也不回的開車,開往海邊。

×××

啪答啪答的海聲,白色浪花撲向海灘,捲走灰黃的沙子之後又再度拍打過來。

濕濕黏黏的海風,強勁迎面吹來寸步難行。

耀眼的太陽,刺眼得從海面反射,灰藍色的深海處,上面漂浮著幾艘漁船,搖搖晃晃。

留在沙灘上的足跡凌亂,反正穿鞋子只會弄得鞋子都是沙,乾脆脫掉比較方便,赤腳走在滾燙的沙灘上是一種自虐的行為。

我也不在乎。

如果剛剛沒有逃出來,說不定我會窒息在那氧氣無法停留的屋子裡。

他說的每一句話,都會抽走我需要的空氣。

哭出來會不會好一點?為什麼我哭不出來呢?我有淚腺,而且沒壞過,之前我看《心動奇蹟》哭得死去活來,還是在電影院。

現在可就哭不出來,我對人類絕望了還是我太難過了?

腦袋裡開始回想起剛做好專輯中的一首曲子旋律,悠悠深沉。

那是有關於女人冷靜的嫉妒,無法阻止男人對自己出軌的事情,只能獨自吞下被背叛的痛苦。

癡情不悔,希望對方就算不愛她也要記得遺忘,她不希望自己在他心中留下的是一個惡質的印象。

那曲子揮散不去。

因為我就像那曲中的女人一樣的痛苦,曲子是我寫的,我的感受更深。

沿著發燙的海灘走,走入被海浪拍打過的濕漉區,黏膩的海水刷過我蒼白的腳底,髒灰的沙子留在腳上,一路走一路刷。

比起走在發燙的乾沙,這塊被海濡濕的部分黏黏涼涼。有泥沼般的陷入感覺,輕輕的拔起還會留下深深的腳印,海刷的一聲過來順便撫平、沒有痕跡。

身體這樣無意義的動作,我腦子在想什麼?其實一片空白,我只是理解我所看見的,觸碰我所感覺到的,我什麼也沒有想,我一直重複無意義的動作,是的,我在逃避。

我想逃避剛剛不舒服的記憶。

在沙中尋找比較大的石頭或者是貝殼,偶爾會看到被曬的半乾的寄居蟹緩慢爬動,把牠抓到有水的地方就如重生一般活躍。拿著石頭往海裡扔,一次扔得比一次遠。

如果可以把這些不愉快的記憶帶走那就快把它扔了吧⋯⋯

扔了一會,我看著遠處的海平面。

候鳥們所謂到不了的地平線,一直一直往下延伸,尋不到的盡頭。

如果我是候鳥,他就是我的地平線,雖然看得見卻碰不到,不管怎麼追就是到不了。

我是嫉妒那個能與他光明正大站在一起的人,我嫉妒了那又能怎麼樣?改變不了什麼。

就算演變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劇碼,這樣我也不會比較快樂。

我們沒有實質上的承諾,只有我說過我喜歡他,他連一句喜歡都不曾有,雖然我覺得說與不說沒有很大的關係。但,只有我覺得我們是戀人,他的心中到底有沒有我的份量?

我不敢問也不敢去試探,因為我知道那樣的答案會把我打暈。

他也許不懂我有多難過,他也許不知道我很重視這段關係⋯⋯他不知道的很多很多。

⋯⋯更不用說為什麼我喜歡坐在院子前的迴廊,只是方便看他認真練習的模樣有多迷人。

他沒當一回事過吧?認真的我還是笨蛋,好難笑的笑話。

因為壓抑習慣了,所以我才會用聲音代替眼淚哭泣吧⋯⋯

誰知道我在哭泣?又有誰聽懂了我拼命藏在歌詞裡的感情⋯⋯

──只有我自己。



《段七》

もう過ぎた日々を追ったりしないで もうこれ以上置いて行かないで
【不要被已經過往的日子給追上了,不要把我給丟下一走了之】
さよならを握り眠る私の 仄かな熱を煙草のように消して
【將再見握在手裡沈睡而我微弱的熱情像香菸一樣熄滅了⋯⋯】
帰らない日々を 愛した人よ
【回不去的日子,愛過我的人】*

十點,那個房子燈火通明。

我不敢想像他會等我,我只覺得可能是出門沒有關或者是有誰來到家裡。

走到客廳,我很驚訝,他並沒有睡,也沒有不耐煩,更重要的是,他似乎哭過了。

「⋯回來啦?怎麼不說一聲?吃飯了嗎?如果沒有我弄給你吃⋯⋯」

「不、不用了,我在外面吃飽了,你先去睡吧。我等等洗完澡還要寫曲⋯⋯怎麼嗎?」他拉住我的手。

「對不起,我早上說的太過分⋯⋯那個,她⋯⋯」

「我也有錯,我不應該沒問你就看你的日記跟相簿。不過我對那人沒有興趣,你不用跟我明說。」走向浴室,留他一個人站在門口一臉歉然的望著我的背影。

洗去在海邊沾惹的黏膩,然後腦袋整理著往後彼此的關係。他一臉抱歉,我為什麼不趁這時候好好的討回我在他身上付出的心力?

也許我累了,也許我太喜歡他了,竟然連現在他一臉抱歉我都有衝動想要說一聲算了沒關係⋯⋯

他可能會覺得我很蠢吧?撇除在音樂上的知識,他可能覺得陷在愛情裡的我很像白痴吧?

洗完走出浴室,他把我要工作的東西全部拿出來擺好,然後等在旁邊調弦。

我不懂他想要做什麼,我也懶得去猜,我好累,我不想在耗費心力在這上面,工作比較輕鬆。

新單曲的構想,延續著這次專輯的主打,我在筆記型電腦上敲敲打打,隨手寫下幾個音。他看見了,輕輕靠過來,盯著音節幫我彈奏,感覺像有厚重的東西滴落。

我還在想要先寫歌詞還是要先譜曲,他輕輕拍我,把我拉到他懷中擁著。

「⋯⋯真的對不起⋯⋯」哽咽的快要哭出來,但是他忍著。

我掙扎要起身,他死死抱緊著。

「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⋯⋯真的很對不起⋯⋯」在我耳邊說著數不清的對不起。

顫抖的聲音聽起來很抱歉,緊緊抱著我的雙手是那麼溫熱而且令人眷戀。

⋯⋯但⋯⋯杯緣缺了口的杯子,怎麼樣都會割傷細嫩的嘴唇。我不想被認為是個死纏爛打又會傷害他的人。

我輕輕閉上眼,「然後呢?」

「什麼?什麼⋯⋯然後?」

抬頭看他紅紅的眼眶,「我都沒哭的這麼慘,你為什麼能哭成這樣⋯⋯算了這不重要。你應該是選擇那個人吧?」

我再怎麼有自信都知道這個答案絕對不是自己。

他很勉強的點頭。

「那麼,至少你有跟我說你選擇她,而不是我。至少我不是被你不明究理的放棄了,是嗎?」

「⋯⋯是。」眼眶蓄滿了淚水。

「既然這樣,事情就解決了,我不是那麼死心眼的人,分手不會跟你要東要西的。」坐回自己的坐墊,開始手上的動作。

「⋯⋯至少,今天,我可以拜託你一件事情嗎?」

我邊盯著螢幕一邊回答什麼事。

「今天就好,能不能在我面前不要那麼堅強?」

我疑惑的從螢幕移到他的臉上。

吶吶,我一直都很軟弱的、一直很膽小的⋯⋯為什麼他會這麼說⋯⋯

然後他露出溫柔卻又很難過的表情,輕輕說:「⋯⋯一下下也好⋯⋯我現在在你面前、我現在是屬於你的──」

啊啊真糟糕,我終於哭了──

×××

之後我搬回我之前的屋子,那間房子就留給他跟他的女人住了。

那一夜哭的真是悽慘,淚水源源不絕得沾濕了他泰半的衣服⋯⋯在他面前我從來沒哭過,除了live的時候。

原來我在他眼裡一直是很堅強的⋯⋯

『你總是一個人默默的忍受,連我那次發脾氣你也沒有生氣⋯⋯』

那是因為我知道吵架於事無補。

『生病了也不太喜歡撒嬌,其實那時候你可以要我不要去⋯⋯』

我知道他有想做的事情所以不想攔著他。

『像現在你應該對我發脾氣的,你應該狠很賞我一巴掌⋯⋯我利用你放任我自由的心態出軌你應該對我生氣的──』

說來說去也是我自己造成的。

『至少現在⋯⋯在我面前軟弱一下⋯⋯』

所以我忍不住就哭得唏哩嘩啦。

『我有愛過你,真的。』

如果能夠早一點聽見這句話我就真的不會放手了⋯⋯

『⋯⋯你會遇見下一個更好的人,到時候要給我做見證,我不想讓你再遇到像我這樣的人⋯⋯』

那要是多久以後了呢⋯⋯

從抽屜拿出自己的淡菸,很久沒有抽了。

上油型的古老打火機,嚓的點燃黃色的火焰,點燃了菸草⋯⋯裊裊升起的是讓人上癮的尼古丁。

其實,香菸點燃的熱度,是很高的,只有一點點,卻足以燎原的存在。

我沒有跟他說再見,我們還是團員,還是朋友,但是我們確信這段交往日子都無法忘記⋯⋯

相處在一起的短暫幸福,分開時的疼痛,全部都會好好的收在內心深處。

我赤手捻熄香菸,辣痛的感覺讓我清醒。

熱情抹去,記憶猶存。

我愛過,而且愛過我的人⋯⋯

無法改變過去,那麼請好好的活在當下──請記得要幸福⋯⋯



【完】


*節錄自the Gazette《clam envy》,由朋友澪翻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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