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紅色的巴掌印，沾了一點白色的晶瑩。
秋入冬，降初雪。
秋入冬二章其一 雪降覆紅葉
十一月底，十二月初。
你那遙遠的家鄉，已入冬。尚未凋落的楓葉，緊緊縛著楓樹，恣意的燃燒著──那是沒有溫度的火焰。
你穿著黑色的團服，站在教團門口，等著。你是在等人，也是在等下雪。只是等人的動機多了些。
只要看見雪，便能更心痛地想起曾經是自己最深愛的親人。雖然沒有真正的血緣關係，你卻從他那裡得到了──打從你出生就被捨棄的親情。
望向灰色的天空，厚重的雲層就像是壓在你心頭上沉重的罪惡感。很想要將他們擺脫，卻又不容許自己如此輕易將之忘記。
一陣冷風拂吹過來，捎來幾片艷色的葉子──紅色楓葉。它們從很遠很遠的地方，乘著風飄來到這裡。
好鮮豔的紅色。使你想起了那令人痛心的回憶。
你曾經用滲著鮮血的左眼看著他，非常難過的，非常罪惡的。雖然左眼滲血的原因是因為他的詛咒，或許他是想要藉由詛咒來迫使你不許忘了他──這是謎。
刺眼的血紅色，暈染了你的悲傷。
但你不允許自己落淚，你是這樣狠狠地殘害自己依靠的自由。是自願，也是捨得。
想著想著，你累得坐在石階上，倚在門上睡了。跑到夢裡找尋自己最熟悉的背影。
***
『亞連……』
『他回來了……』
這是瑪那的聲音。你聽話地緩緩睜開眼。
遠遠一點橘紅色，是拉比回來了，是你等的那個人。
「亞連，我回來了。你坐在大門口是在等我回來嗎？」拉比笑的既燦爛又邪門。
瞧著橘紅色頭髮，你想開點小玩笑，故意說：「我在等下雪，不是在等你。」
瞬間，你看見一隻橘毛兔子矮了好幾截，用著非常哀怨的眼神望進你銀灰色的眼，眼角旁還掛著兩小滴涙。
「噗……好吧，一半等下雪，一半是等你。」其實是百分之九十九都在等他吧？
話剛收尾，拉比整個人就把你環抱住撲倒在地上。
「我就知道亞連會等我回來！」還在你頸邊廝磨。
「嗯！會癢！」橘紅色髮絲輕輕搔著你的臉，癢癢的，你有點怕癢。
「喔！怕癢的人會很愛老公喔！」
這句話讓你非常想發動左手海扁他一頓，但是你又捨不得，只是輕輕的敲了拉比的頭，「我是娶人家，不是嫁給人家！」
「有什麼關係，別人不娶你，我娶就好了。亞連也只能嫁給我！」拉比在你額上留下一吻。
「什麼話！」嬌嗔，乾脆撇頭不看拉比。
拉比將你的頭轉向他，雙眼對上。
「記得我曾經說，等我這次回來，我要給你一樣東西。」拉比深情款款地盯住你銀灰色的靈魂之窗。
你順從的點點頭。
「我現在就給你。」拉比帶著你的手，解開了衣扣，緊緊貼在他自己心臟所在的地方。「我要把我的心完整的送給你。」
你有點被嚇著了。「送……送我？」
「我喜歡你，我愛你。所以，我要把心給你。」
你突然腦子一片空白。因為這是你渴望非常久的事情，只是你從沒抱持著有一天幸福會降臨的心態，只敢在心底偷偷的喜歡，沒有刻意表現，也沒有說出口。
有多久了？被愛，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。過往的每一夜，你獨自落寞的回味──被愛的甜美感覺。緊緊的抓著回憶不放，你認為以後不會再有了。
而現在，拉比願意給你最想要的──你已經不再奢望、不再企求──愛。你一時無法反應過來。
你突然而來的發呆，拉比猜到你是一時之間無法接受。畢竟從親人死到現在為止，不曾被別人這麼喜歡過。
他托著你的頭，溫柔的覆上自己的唇，呵護地愛戀著。
溫軟的唇，沒有負擔的壓著自己。沒有激烈如火的交纏，而是柔情蜜意的輕撫著。
你被這樣的珍惜喚回了神。你突然感動的落淚，因為你不曾說出口的奢求，有了回應。
半晌，唇離。
有點訝異你臉上的眼淚，「怎麼哭了？」有些無奈地擦去過份悸動而分泌的液體。
你搖搖頭，「沒什麼。」嘴角上彎你平常最習慣的弧度。
「告訴我，我不喜歡你總是把事情全往心裡藏。」拉比抱著你──背對面──坐在石階上。
你很安心的往拉比懷裡靠著。
「我很高興你願意給我這樣的禮物。所以，我也要回送給你。」你照著剛剛拉比的動作整個重複一次，只是這次的手，是放在你的心口上。
「我也要把我的心送給你。」你紅著臉說出深藏已久的話。
拉比眼裡，滿是欣喜和憐愛。聽完你這番話，又受不住的緊緊抱住你，想把你牢牢刻地在自己身上，永不離棄。
你闔上眼，放縱自己享受這一個擁抱，捨不得離開那耀眼的橘紅色溫暖。就這一陷入了過去的回憶裡。
***
你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充滿刺鼻藥水的醫院。
那時是你受重傷。
第一眼，你覺得，拉比是一個很輕佻的人。但是，你也在他身上嗅到了同樣的味道──喜歡隱藏自我感覺的同類。
之後相處了幾天，你發現了，其實拉比不如第一次見面輕浮，他只是沒有把他陽光般的魅力打開罷了。果然是同路人，喜歡把所有的情感往自己的心裡塞。
你漸漸地喜歡上他玩笑似的溫柔。可是，你只要喜歡上了某一部分，就會不由自主地喜歡他的所有。
只是你不願意正視──你喜歡拉比的心情。直到很久很久以後的某一天，你才被逼地在心底承認了。
『亞連，我能叫你豆芽菜嗎？』
你登時嚇了一跳，因為這是神田才知道──也只有他才會喚的暱稱。
『不要叫我豆芽菜！』你有名有姓，為什麼要被叫成一株豆芽菜？你有點生氣。
『可是阿優都這樣叫你。為什麼我不可以？』拉比捉狹地笑了笑。
『阿優？』那是誰？你聽拉比叫得甚是親密，心不由的泛疼。
『就是神田啊，你不知道？』好像知道神田的名字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。
『他沒有告訴我，而且教團的人又沒有叫他的名字，我怎麼會知道！』你沒好氣的回答。
其實你很想直接吼回去，你的心很痛，想藉著大吼來舒緩，但你怕嚇到拉比。
『也對，全教團敢叫他阿優的人，也只有我一個吧？』你看著拉比沾沾自喜的模樣，你幾乎快要受不了。
他居然喚著神田的名，而且很親密。你的心已經痛得讓你無法思考該接什麼話下去。
你這時才突然明白，你喜歡著拉比。不只喜歡，還到了愛的地步。這種心痛的現象──叫做嫉妒。
『怎麼？還是不要我叫你豆芽菜？那就算了，不要吧。祇是我有點嫉妒阿優而已。』拉比習慣性的抓了抓頭髮。
『嫉妒什麼？』你好奇，拉比嫉妒著什麼？
拉比臉有些泛紅，『就是…。』
『什麼？』你靠近拉比，側耳傾聽。
『就是……就是阿優可以擁有叫你的專屬方式，而我沒有。我就是羨慕又嫉妒這點啦。』拉比在你耳邊小小聲的抱怨著。
『噗。』你笑了。
『笑什麼？』拉比有點不太高興。
『沒什麼。』你笑笑的打哈哈帶過。
拉比還是比較喜歡自己的，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可以了。
對，只要自己了解就好，別人不需要明瞭。因為你已經不再奢望──那不被確定的曖昧。
***
『有沒有人說你像雪？』
這是你們共度的第一個冬季，現在外頭正下著雪。
『沒有，怎麼？』怎麼突然問這樣的問題？
『我覺得你很像雪，一碰就變水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。』
拉比說的很哀傷。
『笨蛋。我又不是真的雪。』你沒好氣的白了一眼拉比，你心底倒是喜孜孜的，因為拉比關心你的存在哪。
『亞連如果消失了，我會受不了。』像是告白的口氣。讓你有點受寵若驚。
『不……不會的，戰爭沒有結束前，我不會消失的。』這是給拉比的安慰，也是給自己的，為的是要讓自己有活下來的藉口。
『那戰爭後就會消失了？』
『這……誰知道。』你無奈地聳聳肩。
拉比突然把你抱得死緊。『不要離開……。』
你訝異於拉比的舉動，完全忘了要推開。抑或是──你根本就不想推開。
『沒有你，我就少一個可以給我欺負的人了！』拉比非常理直氣壯地宣告。
亞連，請千萬要忍住忍住忍住忍住……。
忍著不發動左手，右手賞了拉比一個拳頭，雖然有控制力道，但還是發出了恐怖的撞擊聲。
『少開玩笑，我不是你的玩具！』額上井字頓時浮現三四個。
『啊哈哈，開玩笑的嘛。你還真不留情，好痛的。』揉揉自己剛剛被打中的頭，若無其事地坐回亞連身旁。
『哼！』你打定決心不想再搭理兔子。
『亞連，我說你像雪不是騙你的。你很單純，潔淨，像雪一樣。』一如往常，拉比嘴角彎成你熟悉的雅痞笑容。
雪是潔淨的，卻也是讓你心痛的東西──你沒有告訴拉比。
『亞連覺得我像什麼？』湊到你面前，笑嘻嘻地問。
『……橘紅色的楓葉。』你瞟了一眼拉比。
『楓葉？為什麼？因為我的橘紅色頭髮嗎？』拉比好納悶。
『是吧，橘紅色。』你話中有話，一臉神秘樣。
『亞連，告訴我真正的理由！』打算追著纏你，直到問出答案為止。
『真的是因為你有橘紅色的頭髮而已！』你打算開溜。
『快說！啊！你站住別跑！』
你們開始玩起追逐遊戲。
你不說的原因，是不是想讓拉比記著你？記著你還持有他想知道的秘密，以致於不會忘了你？
你只是自私的想在拉比的回憶裡，留下一道比較深的痕跡。
不過，拉比也很願意跳進你設計的陷阱裡。
到最後，拉比還是沒能問出你的答案。而你也深深的將之埋藏在心底，等待著拉比有一天還會問起。
***
「下雪了。」拉比伸手接住第一片雪花。
你睜開眼，剛從回憶裡醒來，你不只等到人，你也等到雪了。只是，沒有了以前看到雪就會有的痛苦感覺。是因為你有人愛了罷？那個人就是拉比。瑪那也應該也會為你高興的，你終究不需要再為你殺了他而自責不已。
「亞連，你真的跟雪好像，白白淨淨的。」順著你銀白色的髮絲，聞著你淡淡的髮香。
「如果我是雪，拉比就是橘紅色的楓葉。」你舊事重提，你想說答案了。
「嗯？你終於想要告訴我了？快說吧，為什麼要把我比喻成楓葉？」扣上你的衣釦，就怕你著涼，他又要心疼的看著你喝下苦苦的藥，他知道你最討厭吃藥。
「因為橘紅色很顯眼。」如小貓般，直往拉比懷裡鑽。
「顯眼？」
「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裡，橘紅色的楓葉落在白雪上，不就像血紅色的巴掌印，印在白紙上一樣的令人注目嗎？」]
「……我就是那令你注意的楓葉？」拉比突然發覺自己笨的不得了，笨到你很早之前就暗示他了自己還沒有自覺。
你害羞的點點頭。
「我真的都沒有……」你小手抵住拉比意欲說出的下文。
「沒關係，只要你從現在起愛我就好。」
拉比笑了，因為屬於他的雪精靈笑了。「是，我要從現在開始努力愛我的雪精靈。」
俯身，一吻。這次不僅溫柔，也是濃烈的愛了。
雪繼續下，打落了攀不緊樹枝的楓葉，將之壓在積了雪的地上，刺目的顯眼。
白雪世界裡，有著令人注目的橘紅色楓葉。
你的雪世界裡，有株令你無法不注意的橘紅色──拉比。
你是拉比的白雪，雪白得令他喜愛；拉比是你的楓葉，火紅的令你愛慕。
彼此吸引，彼此傾戀，亙古不變，直到世界毀滅，也不會停止對彼此的愛戀。
【完】
沒有留言
張貼留言